都市时报记者 谢寅宗 发自四川广元

　　68岁的农村老汉樊金成的平静生活，被一起越狱事件打破了。

　　今年4月4日，四川广元监狱六监区一个名叫罗小金的犯人成功越狱。10天后，樊金成发现了罗小金的踪迹，并报了警。警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将罗小金抓获，重新投入监狱。

　　根据当时的协查通报，凡提供重要线索报告警察后抓获犯人的，奖励5万元，直接抓到的奖励10万元。据此，樊金成将获得5万元奖金。

　　但是，因越狱罪犯罗小金而来的这5万元，却成了樊金成老人心里难解的心病——奖金迟迟不兑现，是何原因？想用这笔奖金捐助罪犯家属，究竟可不可行？

　　一个重刑犯越狱逃跑了

　　这段时间以来，只要别人一提起“罪犯”、“抓逃”、“奖金”等字眼，樊金成的心里就鬼火冒。“憋得很！”老人言语不多，只是猛吸几口烟，以示发泄。

　　樊金成，68岁，四川广元市利州区的一个普通农民。平时在家务农，间或打工，生活平淡、安稳。但是，正因为“罪犯、抓逃”等字眼，令樊金成的生活开始跌宕起伏。

　　2012年4月4日，在利州区雪峰街道办泡石村，出现了许多白纸黑字的“协查通报”。随后，大批警察和武警进驻村庄，设置警戒卡点。他们要抓捕的，是一名叫罗小金的男子。

　　今年34岁的罗小金，是四川绵阳市三台县人，此前在广元市元坝区做药材生意。2010年3月，罗小金因为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。2012年4月4日凌晨5点左右，罗小金从服刑的广元监狱六监区越狱，成功逃脱。此时，罗小金已服刑2年零1个月。

　　一知情人士向当地媒体透露，4月4日凌晨，罗小金以“上厕所”为由，利用监舍1楼厕所的两堵夹墙攀上屋顶，并躲过狱警与其他服刑人员的眼睛，翻出监管区。离开监管区后，罗小金又顺着围墙到达澡堂，在一个地势较低的围墙处，用一根木头斜搭在围墙上，并用脱下的囚服盖住电网，随后越过电网，成功逃离监狱。

　　广元监狱六监区，位于四川广元市利州区荣山镇，始建于1954年。在四川省监狱管理局一工作人员看来，广元监狱的条件“在四川省内算差的”。当地一位摩的师傅回忆，上世纪80、90年代，这里出过几起越狱事件，但逃跑的犯人基本上都被抓回来了。最近十多年几乎没有出现过越狱事件，没想到今年又发生了。

　　罗小金越狱后，广元监狱与广元市警方随即派出大量警力，在广元监狱周边各路段设卡拦截，与荣山镇处在同一方位、相距不远的雪峰街道办辖区正处在此次拦截搜捕的范围内。

　　由于荣山镇和雪峰街道办辖区内的树林较多，除了警察和武警，当地还发动民兵和村里的志愿者参加封锁堵截，仅泡石村，参加搜捕的人员就有近千人。

　　每天有近千人在村子里搜寻犯人，给原本安宁的泡石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。“当时全村的人都不敢上山，就像以前山上出现豹子、老虎一样，都吓得窝在家里。”

　　樊金成没想到，村民的这种恐惧，成了日后支持他报警的唯一理由。

　　路遇逃犯，他犹豫之后还是报了警

　　罗小金越狱后，前9天时间他都躲过了抓捕。但在第10天，他被人发现并抓获了。而樊金成，正是那个发现罗小金行踪的人。

　　4月14日下午，受村民小组干部委托，樊金成到村子背后的团包梁(当地地名)，负责自来水蓄水池的挖土监工。当天下午4点左右，一名戴草帽的男子突然从自来水蓄水池坎下跑了上来，但是樊金成并未看清男子的模样。

　　“你是做什么的？”发现这个男子不是本村民小组的，樊金成随口问了一下。

　　“哦，采药的。”草帽男边走边回应，但是他走路却越走越快，这让原本没注意他的樊金成顿起疑心。

　　“看他走得那么急，我就多看了他几眼。”樊金成回忆，草帽男边走边回头瞅，看到樊金成在盯着他，便一闪身躲到路旁的一个树丛里，并不时探出头来张望。

　　樊金成发觉不对劲，便一边往前走，一边喊挖掘机驾驶员过来。他的这一举动，令树丛中的草帽男慌了神。他突然窜出来，朝更远的树林中跑去。

　　“肯定是那个逃犯！”樊金成此时心里很矛盾，纠结着要不要报警。“报警吧，害怕报复；如果那个人不是逃犯，报假警还要被处罚。但是不报警的话，又担心村里人上山干活不安全。”因为他想起了年轻时听说的一件跟逃犯有关的事。“当年有个逃犯，在躲避抓捕期间，奸污了藏身处附近村子的多名妇女。”

　　想到这里，樊金成心里不再犹豫，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报警。

　　警方在接到樊金成提供的线索后，立即调集警力朝草帽男逃跑方向的森林进行搜捕。4月14日下午6点40分，草帽男在大山里被抓获。经辨认，此人正是逃犯罗小金。

　　成功抓获罗小金后，在泡石村负责抓捕工作的警方领导亲自找到樊金成，向其致谢。在现场执勤的民警们也对樊金成说：“感谢你老人家！这么多天没睡好觉，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。”

　　“我想把钱捐给逃犯的孩子”

　　罗小金被抓回监狱了。按照协查通报的内容，作为第一个线索提供者，樊金成将获得5万元的赏金。

　　5万元对于樊金成来说，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。但是，获得一大笔钱的消息非但没有给樊金成带来愉悦，反而令他陷入困惑当中。

　　这笔钱，樊金成一开始把它看成“不义之财”。那天报警以后，他一直在思考“罗小金为什么会越狱”这个问题，多位旁人的说法给他提供了一些答案。人家告诉他，罗小金越狱是因为妻子与他离婚，还抛下生病的女儿一走了之。罗小金几次向监狱方面请假希望能回家一趟，但一直得不到准许，最终导致他铤而走险越狱。

　　这个故事虽然未经核实，但令樊金成觉得感同身受。想到这些，身为人父的樊金成对当初报警觉得后悔。

　　此外，樊金成协助警方将逃犯抓获的消息在村子里不胫而走。很多乡亲见了他，总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招呼：“肥了哟！奖金拿到了要请客哈！”每每听到这样的话，樊金成的心里都很不爽。“我并不是特意去抓这个人的，只是偶然碰到，为了大家的安全才报的警。”

　　的确，警方在围堵罗小金期间，曾征集村民当志愿者参与抓捕，参与者每人每天都发100元，而樊金成并未报名。

　　在罗小金被抓获后不久，经再三考虑，樊金成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妻子：“我想把这个钱捐给逃犯的孩子。”

　　樊金成详细说了自己的想法：“如果他的家庭困难，我就把5万元全部捐给他；如果条件一般，就捐一部分，剩下的钱都捐给村里修建自来水池。”他解释说，他(罗小金)犯罪坐牢罪有应得，但他的孩子是无辜的。

　　说了自己的决定之后，樊金成觉得妻子可能会骂他“疯子”。但当他说完后，妻子非但没有骂他，反而还鼓励他：“这样做不仅是大好事，还是大善事！”

　　得到妻子的支持后，樊金成开始打听罗小金的家庭情况，这一次，他把电话打到了广元监狱。当他把“想把5万元赏金捐给逃犯家的小孩”的想法透露给监狱后，监狱方面却告诉他：“这个不用，他(罗小金)的小孩由他家亲戚照顾着。”

　　这期间，樊金成被通知去辖区派出所核实身份，并讲述发现逃犯的详细情况。据了解，当地派出所留下了樊金成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复印件。去派出所时，樊金成询问过奖金的事，派出所民警告诉他“正在走程序”。

　　罗小金越狱是否真是因为“想回家看女儿”？都市时报记者试图就此说法向广元监狱求证时，监狱宣传科要求记者去四川省监狱管理局申请采访函。但当记者赶赴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出具采访函时，广元监狱方面又表示，不会接受任何媒体采访。

　　奖金什么时候发，这是个问题

　　关于那5万元，村民们也有议论。有人认为樊金成悄悄领了巨额奖金却不请客，不够意思；就连当时和樊金成一起干活的挖掘机司机也来找樊金成，希望能分到一点奖金，理由是樊金成不会说普通话，警方接警人员听不懂说的什么，而挖掘机驾驶员则临时充当了“翻译”。

　　挖掘机驾驶员找上门以后，樊金成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捐款决定。“他(挖土机驾驶员)听了我的决定后，也同意捐款，不分奖金了。”

　　让樊金成意外的是，从他主动联系监狱，打听罗小金的家庭情况以后，奖金的事除了村子里的人偶尔还问一问，广元监狱方面就不再与他联系。老汉默默等着兑现悬赏奖金，但始终没有等到，更让人不解的是，什么说法也没有。

　　在看到参加抓捕的村民拿到每天100元的工钱后，樊金成有些坐不住了。他与一些退休官员聊过这事，但在这些老官员看来，樊金成的那笔奖金有些悬。“你把抓捕逃犯得来的奖金捐给逃犯家里，这是不是在鼓励越狱哦？”

　　一直关注此事的当地媒体《广元晚报》也曾经就悬赏奖金一事，询问过广元监狱宣教处负责人。该负责人回应说，这奖金何时兑付、如何兑付的问题“均不便透露”。

　　都市时报记者在广元采访期间，一位知情人透露，关于这笔奖金，监狱方面有两个版本的说法，一个是这奖金被赖掉了，另一个是监狱要举办一个隆重仪式兑付奖金。这两个版本的说法哪个比较靠谱？广元监狱依旧拒绝接受采访，不予回答。至于罗小金越狱一事，狱方认为这是内部的事，媒体不宜报道。

　　昨天上午，当记者就“广元监狱悬赏奖金”一事询问四川省监狱管理局时，该局外宣中心工作人员表示，监狱只管奖金的发放，至于获奖人怎么处置奖金，监狱无权干涉。据了解，这笔悬赏奖金主要是从监狱每年的办公经费中提取。随后，这位外宣中心工作人员还专门就樊金成的奖金一事，电话询问了广元监狱狱政科的胡科长。

　　胡科长第一次接听电话时称，罗小金越狱后广元监狱的确发了协查通报，但是“并没有人提供线索”。

　　当记者提供了采访中获取的部分证据后，外宣中心工作人员再次拨打胡科长的电话，并转述了记者的话。此时，胡科长在电话里回应，“至今暂未证实抓获逃犯有人提供线索”。

　　四川省监狱管理局外宣中心工作人员表示，目前此事还停留在追查罪犯越狱阶段。应该要等到越狱事件调查结束后，才能“该奖赏的奖赏，该追责的追责”。

　　●对话

　　“奖金如果不给我

　　我也不会去追究”

　　记者(以下简称“记”)：悬赏奖金迟迟不发，你是怎么想的？

　　樊金成(简称“樊”)：我报警不是为了钱，如果现在发给我，我反倒觉得是个负担。一方面我要去找他孩子的下落，还要把钱送上门；另一方面，拿到钱我的心里就觉得不舒服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。

　　记：怎么不是滋味？

　　樊：因为我不像其他那些村民一样，他们是为了工钱去参加围捕逃犯，有的在围捕前就想好了制服逃犯的办法，包括打断逃犯的腿之类。我真的只是无意撞见(罗小金)。另外，我觉得他(罗小金)越狱肯定也有一些苦衷，我报警，肯定会加重他的刑期，有些过意不去。

　　记：你还在为报警纠结？

　　樊：是的，但是不报警的话，万一有人发生意外就会更后悔。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时，但是我还是在矛盾。

　　记：现在有人对你说“捐款从某种意义上是鼓励越狱”，你拿到奖金后，还会捐给逃犯的孩子吗？

　　樊：我想还是会的，但是现在我没他的详细地址，找人很麻烦。

　　记：如果找不到他的家人，这些钱你又将作何打算呢？

　　樊：不会留一分钱给自己用，更不会给自己的子女一分。这钱我会全部捐出去，村里在修水池，可以捐一部分；如果哪里有修庙什么的，我可以去捐一些。

　　记：为什么不留钱给自己呢？

　　樊：这钱用起来不踏实，还是自己踏踏实实挣的钱用起来心安理得。

　　记：要是这奖金不给你，你会去追究吗？

　　樊：给不给现在真的无所谓，不给我心里更好过一点。我只是一个小农民，去找谁追究？奖金如果不给我的话，我也肯定不会去追究。